简阳中学名师汪石夫

文章来源:遇见yu分享 发布时间:2020年01月06日 点击数: 字体:

上高中,我有幸就读于简阳中学。教我们班的老师都大名鼎鼎:语文汪石夫、周平,数学张砚田,物理钟培刚,化学彭光前,英语陈兆蓉,生物郑文彬,政治张铨辉(班主任),阵容足够强大。我们七三高四班是农村班,农村学生基础薄弱,学校显然是在“精准扶贫”。

简阳中学七三高四班学生毕业合影。
二排右二张铨辉、四汪石夫、五张砚田、六钟培刚;
二排左三彭光前、五董怀舒、六李文章。

开学的第一堂课,是语文。语文老师汪石夫的名声,早已如雷贯耳。据说川师和重师都曾调他去任教,因种种原因未能成行,留在简阳当了中学老师。有人还私下传言,说他工资比李校长还高,一百二十多元。啧啧,我的天,够我两年的生活费了!我常常为每月五元七角六分钱生活费焦头烂额呢。

上课之前,大家瞪着一双饥饿的眼睛,等待着,不时往教室门口张望,都想一睹这个教授级中学老师的风采。

上课铃声一响,教室门口进来一个笑眯眯的清瘦老头。他戴一顶蓝色单帽,穿一件蓝色中山服,一条蓝色长裤。要不是一双剪刀口布鞋是黑色,差点就是通身蓝。他戴帽子不太讲究,亮出前额,盖住后脑勺,女兵戴法。暑假刚过,就戴帽子,不合时宜呀。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,这就是博学鸿儒汪石夫?我喜欢给老师打分,汪老师这副形象,我给不出高分。

汪石夫老师(左)与吴高文(曾任简阳女子中学校长、简阳一中校长、简阳县副县长。

上课了,教室里很安静。

汪老师作了自我介绍后,在黑板上写下三个字——陌上桑。他的字,跟他的身子一样,很有骨感,不过很耐看。我在课本上找了好久,才翻到这篇课文。这老先生怎么了?开学第一课就上古文。他书都没有打开,就叫我们跟着他一起读。他教一句,我们就跟着读一句:“日出东南隅,照我秦氏楼。秦氏有好女,自名为罗敷······”像教发蒙儿童那样。我至今还记得他领读的样子:仰着头,眯着眼,神情自得,颤声悠悠,还摇头晃脑。我心里好笑:这老头儿,分明是个“私塾先生”嘛,把我们当发蒙儿童来教,我们可是从全县选拔入学的高中生呢。我在心里给他扣了一些分。

汪石夫老师(前排左四)全家福。此照约摄于1981年。
前排左起:三李毅民、六汪师母陈淑兰、七汪孝坚;
二排左起:二官泳林、三陈炜、四高亚琼、五汪孝珣、六汪孝英、七汪孝梨、八华文豪;
三排左起:一汪向东、三黎鸿煜、四汪孝韦、五汪孝垡、六谭庆生、八汪孝均。

“私塾先生”领读了几遍,开始讲解课文。这时候,他眉飞色舞,手舞足蹈。讲到主人公罗敷“头上倭堕髻,耳中明月珠”时,他双手举过头顶,挽成发髻状,还摇起了头,仿佛自己俨然就是罗敷女。讲到“行者见罗敷,下担捋髭须;少年见罗敷,脱帽著帩头”时,他在下巴上捞一把,还把帽子揭下来,看着窗外,一副如痴如醉的样子。念完“耕者忘其犁,锄者忘其锄;来归相怨怒,但坐观罗敷”后,他突然不讲了,背着双手问:“罗敷究竟有多漂亮?”学生们充分展开自己的想象,这时候,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亭亭玉立的罗敷形象。我被汪老师的手势、语气、表情以及步步深入的场景变换,迷得不亦乐乎,不知不觉,一堂课就完了。我翘起大拇指,果然名不虚传!我给汪石夫打了个大大的满分。

声名赫赫的简中校长李文章,一有空就来听汪老师讲课。好几次,他静悄悄坐在教室后排,像学生一样专注,还认真做笔记。既让我吃惊,又加重了汪石夫老师在全校学生心目中的分量。

作者与简阳部分文友。(陈水章摄于2018年)
左起:高亚夫、付正江、朱亮兴、刘中桥、陈金明、汪向东、李森林、曾节

汪老师对背诵古文,似乎情有独钟。课本上要求背诵的课文,只有几首古典诗词,可他却要求我们除了古典诗词,古文也要全部背诵。并给我们分了背书小组,由组长负责,人人过关。他还要在课堂上抽查背书情况,叫你不敢心存侥幸。我一直反感背书,连诗词都不愿背,何况古文?我心里责怪起来,真正是个“私塾先生”,教人死记硬背。我又给他减掉一些分。

后来听人讲,汪老师的脑子就是一部古代典籍,对历史人物、历史事件,甚至对《说文解字》、《康熙字典》都烂熟于心,同学们提出的每一个字,他都能解释。佩服之余,我为自己的懒惰汗颜。

鬼使神差,我后来跟汪老师的儿子汪向东成了好朋友。向东兄说,他读完初中就下乡了,后来当教师,学校要他教初中。汪老师跟他说,要当好中学老师,除了能背诵几百首唐诗宋词,还需要背诵或烂熟于心二三百篇古文和当代文学经典,否则就不是一个合格的中学教师。向东兄一一照办,教起书来,果然游刃有余。后来,向东兄转行到其他单位,不再教书,一晃四十余年。如今,我们在一起,一提起古典诗词,他随口就来,很多经典文章,他能成段背诵。他写起文章来引经据典,透出一股书卷气,这不得不归功于汪老师严谨的家学传统。1980年代,我叽叽歪歪搞写作,碰巧发表过一两篇,但深感读书太少,功力不够,以致弃笔。这时候,才意识到汪老师要求我们背书的重要性。

汪向东(左)与作者

有一次,汪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,“记一个人”。看见题目,我一下子想起本生产队的一个姑娘。那姑娘经常跟男人同工同酬,有一种巾帼不让须眉之气。我以她为原型,写了这篇近乎小说的作文。这篇作文,汪老师竟打了95分。他向来要求严苛,很吝啬分数,这回咋这么慷慨?这少见的高分,着实让我飘飘然,得意忘形,好几天找不到北,竟把汪老师在这篇作文尾批上,要我找他面谈的事,丢到了九霄云外。唉,少不更事,辜负了他一片苦心。高中毕业回到农村,每当“锄禾日当午,汗滴禾下土”的时候,我就会突发奇想,要是当时去找了汪老师面谈,毕恭毕敬聆听教诲,说不定自己就顺风顺水成作家了。

如今,我闲得无聊,又开始煮字疗饥,再次深感学识浅薄,步履艰难。每当这种时候,我就会想起汪老师来。孔子说:“不可与言而与之言,失言;可与言而不与之言,失人。”我们生活在一个经常“失言”的环境中,何况又到了“天凉好个秋”的年龄,更痛感高中阶段的“失人”之憾,这个遗憾还在不断放大。汪老师早已作古,我只能抱憾终身了。

汪老师部分学生合影。
左起:钟树怀、夏慧清、白生安、尹胜国、李森林、周志祥。

汪老师擅长诗词歌赋,我有幸存了十几首,现恭录几首,以飨读者。

《伤小猫》:(余家患鼠,友人赠余一小猫。养教数日,误食邻人所投骨刺,即不食而死,殊可惜也。)  目光四射兮白须张, 骨鲠在喉兮痛断肠。 城有狐兮社亦有鼠,  爪牙未试兮怎归黄土!

《悬淑兰遗像于壁》:  与君诀别历冬春, 谛视遗容倍感亲,  早岁已知神灭论,痴心还望画中人。(淑兰,汪师母1983年去世。)

《和秦总工程师原韵》:  骅骝驰骋意纵横, 倾服先生见理真。  此日苦辛培后学, 它年众庶得浓荫。 大连飞去精神爽, 巴蜀归来计议深。  读罢华章余味永, 何须美酒注金樽。

本文作者与永宁朋友留影。(2018年留)
左起:冯锦金、樊增学、李森林、李楷。
作者简介:李森林,简阳市永宁乡退休教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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